奴隶制并未消除,它只是发展成了共享经济

古代如果有现在的信息技术,一定会有“共享奴隶APP”,供奴隶主们榨干奴隶的价值;如今社会已经有了这样的技术,只是社会进步了,我们不再使用奴隶这种侮辱人的称呼。但实质上,我们生活在奴隶制的共享经济时代。

上海封城结束之后我做过一段时间顺丰同城的骑手,当时做骑手需要申请保供人员“通行证”。这个通行证,应该是封城时期的产物,当时街上没人,警察查阅尚能出门的人的通行证可以理解。只是封城结束后,对于跑腿人员这个制度还保留了下来。

由于仍处在突然封城的恐惧之中,我申请了这个通行证,并且每隔两三天跑几单确保通行证有效。到了七月份,我觉得大规模封城的可能性基本上已经不存在,外加天气炎热,而又因为缺乏经验导致损失了一部手机,于是有一段时间没跑单,大约十天之后,通行证消失了,我也就失去了跑腿行业的从业资格。

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,我跑腿的收入大概几百块,我算了一下,跑一公里大约可以挣两块,一天干12个小时,也许能挣300块。这大致符合我的认知,即纯粹的体力劳动者,每个月天天工作,大约可以挣一万块左右。与跑腿类似的体力劳动,还有网约车、代驾这些。

到了12月份,身边的人陆续感染新冠,而我迟迟不感染。能力越大,责任越大,我有责任为社会贡献点什么,于是重新下载了APP。

这时上线仍然需要通行证,只好重新申请,但这次不像六月,第一天提交申请第二天就获得了通行证,而是前前后后申请了一个星期都没获得,使得我无法上线。后来不知道在哪里听说的,通行证已经取消,于是在上传通行证的页面我随意传了张图,上线成功。

12月中旬正是感染高峰,因此每个跑腿订单平台要加价20元,除此之外,用户还需要额外给跑腿人员红包,那天我早上九点多出门,到了下午三点,接了六七个订单,已经挣了四百块,这中间我还办了点自己的事。也就是说,如果这天我像多数跑腿人员工作十二个小时的话,也许能挣八百块。

不过在那天之后,我又不想跑单了,有两个原因。

第一个原因,是因为我在用摩托车与大多数从业人员的电瓶车竞争,所以我的速度远远快过他人。曾经,一个平台要求一个多小时送到的单子被我十分钟就送到了,我想这一定给下单人留下了深刻印象,其实并不是顺丰比别家快,她只是刚好遇到了我接单。

在平台接单需要填交通工具,有四项可选:汽车、摩托车、电瓶车和公共交通,我之所以没选摩托车,是因为选它特别麻烦,要提交行驶证,还要跟车一起拍照之类,选电瓶车或是公共交通无需提供额外资料。

但这带来一个问题:我用的时间太短,可能会导致平台认为电瓶车的送货时间还可以压缩,进而压缩其他骑手的送货时间。我毕竟不大可能经常做骑手,因为我的出现,导致整体送货时间被压缩,哪怕只被压缩了一秒,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。

即使我没跑腿,从业人员的送货时间也有不断被压缩的趋势。在路上,我经常看到有的电瓶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,速度肯定超过了规定的25公里时速的上限。所有电瓶车都有25公里的时速上限,但解开这个上限轻而易举,配送人员的车,似乎大多解了限速。

更快的速度,可以提高接单效率,与此同时,也会使得平台压缩配送时间。这使得从业人员的工作压力加大,进而提高了交通风险。即使平台不压缩配送时间,人们也不得不提高电瓶车速度,否则无法与其他提了速的车辆竞争。

另一个原因,是我意识到自己在扰乱市场,因为并不是职业骑手,体验的因素多过工作,导致我在接单时不够“挑剔”。我记得后来没事打开骑士APP,发现有些订单因为没人接单,导致下单人一直增加红包的金额,5块,10块,20块……直到被人接单。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,这是市场这只“看不见的手”在调节。

有经验的骑手一定知道,一个订单到了什么价格可以接,不过我没经验,总是瞎接。虽然我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接单对于下单人并非坏事,对于其他骑手来说,就是在扰乱市场了。

这些众多的跑腿APP,把跑腿的人当成了商品。看着订单上不断增加的红包金额,我仿佛看到在一个集市里,众多人在寻找着一份工作,雇主站在中间,不停喊着,去两公里外取一份饭,送到三公里以外,10块钱有没有干?15呢?20!

终于有人接单,冒着寒风去两公里外取一份饭,送往三公里外的某处。

我很少接送饭的订单。我自己从不叫外卖,我觉得外卖是对食物极大的不尊重,本来人家在瓷盘瓷碗里住得宽宽敞敞,非要把人家移到逼仄的塑料盒之内,食物的心情还能好吗?食物心情糟糕,还能好吃吗?

几块钱的费用,让人把一份饭送过来,还不许迟到,有必要吗?如果是送药,送文件,保证实效性可以理解,可是送饭,迟到了一会儿又怎么样,即使去餐厅吃饭,上菜也有快有慢不是吗?

因为点外卖的许多人,本身也是商品。

当你在一家公司工作,公司倾向于占用你足够多的时间,因为它付了你工资。

所以有段时间,996成为国内许多企业的常态,并像瘟疫般传染了更多公司。在这样的公司工作的人,属于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。

之所以要求点的外卖不许迟到,是因为吃外卖的人的时间已经不再属于自己,需要为雇主考虑,节约时间,下午还有会要开,有工作要完成。除了必要的睡觉时间确保你第二天可以精神饱满地工作以外,公司不想留给你做自己事情的任何时间,不要看电影,不要写作,不要和亲朋好友相聚。

曾经的世界首富马斯克,在买下推特之后,就开始奴隶们,要么一周工作84个小时,要么失去工作。84个小时,即使平摊到七天里,每天也要工作12个小时,除去睡觉,员工不可能有任何闲暇。

人应当是人,不是工具,不是商品,不是奴隶。而如今让人成为人,是件多么难的事。

奴隶制没有消除,只是演化成了共享经济的模式。所有的劳动力,通过招聘软件、猎头或是众包平台共享。一个月两万块的成本,足以买下一个人差不多一个月的全部时间,让他无暇做别的事。如果有一天他的价值消耗殆尽,支付一笔赔偿就可以永远免除这个麻烦。然后,通过各种招聘软件或是“猎头”来共享更多他们需要的奴隶(我知道这个词不好听,难道“猎头”就好听吗?侮辱意味多么强的词汇啊,人们真的没有意识到吗?人不再是人,而是猎物)。

马克思构想了没有阶级的乌托邦,新中国曾经尝试实现这样的理想,让阶级不复存在,即使是掏粪工人也可以和国家主席握手。不过这太难了,代价也太大,终于像动态清零一样无法维持下去。

不过,至少尝试过了,这是全球历史长河之中,唯一一段灵光乍现的时刻,其他时间,都不可避免地在资本的马太效应之下,走向将人不断异化之路。

写可以流传的文章

今天看了一篇名为“博客已死,网站永存”的文章,引发了一些思考。

我是看着博客这种形式出现的,那么,在博客出现之前,我们都是怎么在网络上发布个人作品的呢?

一般而言,需要用HTML或是相关工具写一个静态的站点,由于是静态的,意味着无法像博客那样随时更新。

随着内容增多,更新维护一个个人站点也成了很大的问题,因为牵一发动全身,更新网站有着不小的工作量,许多网站在更新时,往往会标注上一次的更新时间。

博客的出现大大简化了在网上“出版”的流程,甚至将出版的门槛降得很低,哪怕只写几个字,也可以作为一篇文章在互联网上出版。

所以后来又出现了以发布短内容为主的社交媒体,这样一来,博客的地位就有点尴尬,因为经过升级,社交媒体也可以发布长文章了,国内曾经红火的大多数博客服务提供商都已经没落。

发布于社交媒体的内容,绝大多数都是“速朽”的,之所以如此,就是因为发布的门槛太低,人们更倾向于用它发布实时性的东西而不是经久可读的作品。反过来,经久可读的作品,用社交媒体来发布,可能也未必合适。

而经典可读的作品,一般来说长度有一定的要求,对于这类作品,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才能产出一篇,由此说来,倒不一定通过博客这种快捷方式发布,反倒是可以像从前那样,自己搭一个站点,缓慢更新。

史观问题

面对相同的材料,持不同史观的人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。史观的差异,直接来自于三观的不同,即人生观、价值观和世界观。三观的差异,则形成于一个人成长的环境和后来所接受的教育。三观、信仰、意识形态,差不多是同一种东西,在不同的语境下使用。

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,所有的历史学者都是基于自己的史观,带着答案找问题。没有形成自己史观的学者,研究不出任何东西来。如果一个人的史观不发生变化,不管历史上真实发生了什么,他都能推出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。

一日三秋

因为要看兰小欢的《置身室内》,买了微信读书的会员,一年才100多块钱,海量读书畅读。做个中文简体读者真是幸福,这样的价格,买英文书只够买一本,买繁体书大概可以买两三本。

于是又看了些小说,村上春树的新作也可以免费读,还没看完。一口气看完的,是刘震云的《一日三秋》。

以前也尝试过读刘震云,不知怎的有一个他“语言不好”的印象,如今读起来,发觉只是当年自己还年轻,还读不懂好小说。

对于小说或是任何写作而言,语言当然重要,不过语言是给讲故事服务的,过分追求语言而忽略故事,等于是舍本逐末了。

对于刘震云这样的高手,文章仿佛不是写出来的,而是像泉水般不断流出来。今年五一,有次住宾馆,打开电视,发现有一系列纪录片,《文学的故乡》,其中一集就是关于刘震云的,拍他到延津的街上给衣服修拉锁,没有一点文人习气。

刘震云的高产也让我佩服,我记得他在纪录片里讲过他的外祖母事。这位老人家是个明星,因为虽然只是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性,但当她割完三里长的麦子时,那些一米八的大汉也才割到中间。刘震云问她,为什么你割麦子能割这么快?外祖母说:

我只要扎下腰,我从来不直腰,因为你直头一次腰就会直第二次和第二十次,在别人直腰的过程中,我割得比别人快。

地铁与商业

地铁与商业

据说虹口区的居民一直抱怨虹口区没有把四川北路发展好,二十多年前,四川北路是和南京路、淮海路并称的商业街,而且比起南京路、淮海路要实惠很多。

在大型购物综合体(shopping mall)出现之前,人们确实主要去商业街购物,不过大型购物综合体相当于立起来的商业街,且上上下下可以坐电梯,比逛街还省力,外加有空调,酷热或是寒冷的天气体验更好。

所以有了大型商业综合体,逛街的需求就大大减少了,不过如何抵达大型商业综合体则是个问题。

上海的最早的地铁一二号线,都分配了较多站点到南京路和淮海路,淮海路分得三个站(黄陂南路、陕西南路、常熟路),南京路则分到四站(河南中路、人民广场、石门一路、静安寺),而四川路要寒碜得多,一直到十号线开通,才有了一个四川北路站,仍无法与南京路淮海路相提并论。

如今看起来,有了地铁之后,城市的商业格局基本要重新洗牌,以前或许有一些不靠地铁却做的不错的商业,在地铁的时代,恐怕渐渐要没落,就像四川北路那样。

虚假与真实

人的年纪渐长,不管是否情愿,口味都会变得越来越平淡,无论是已经尝过了各种调料的滋味,终于归于平淡,或是出自健康的原因,无法再吃太甜太咸或是太辣的东西。

而平淡的口味,才是食物真实的口味。

欣赏艺术也是如此,年轻人喜欢看好莱坞电影,它们制作精良,而所谓的制作精良,完全可以换一个词来说,就是假。稍微有点阅历的人,都知道好莱坞大片(和它们在全世界各地的效颦之作)有多假,然而,年纪轻的人,喜欢的就是这种假,正如他们喜欢吃甜的咸的辣的。

那样假的世界,是年轻人心中的理想世界。唯有阅历,才能一步步揭露出世界的真实面目。


Imagine there's no class

年纪越大越会意识到这一点:人最终会死。不仅仅自己有一天会死,那些比自己年纪大的人,更有可能先自己一步离开这个世界。想到这一点,许多别的事情都不再重要。

生命是一个奇迹,一个生命的诞生,其概率小到简直可以忽略。而每个人只活一次,当然,每个动物或是植物,也只活一次,幸运的人,人位于食物链的顶端。

如果一个人一生劳累,大概算不上活出了生命的意义,如果一个人一生追逐金钱,并执迷于此,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意义。人只活一次。

把别人当成一个人,和自己一样只活一样的人,是能给予别人最大的尊重,我一直到了年纪很大才懂得这个道理。一个人即使贫穷,即使缺乏教育,他也和我一样,只活一次。他也必定有不顾一切把他的生命带来这个世上的父母,也许他们的父母无法给自己的孩子物质更丰富的生活,或是良好的教育,但他们也只活一次。

然而这宝贵的只有一次的生命,却难免被异化。当我说生命宝贵时,差点脱口而出“金子般”的生命,这就是异化的证明。与宝贵的生命相比,没有生命的金子只不过是一堆金属,它也许可以一直存在,但又有什么意义?生命有限,正是它的宝贵之处。生命是根本,耗尽毕生追逐金钱,是舍本逐末。

这些都仅有一次的生命,却依靠与生命相比丝毫算不上宝贵的金子,被分出了三六九等。虽然金钱并非异化的单一原因,人们也会被权力或是工作异化,不过金钱确实是根源,那些执迷于权力或是工作的人,往往也最终为了钱。

我家曾经养过一只德国牧羊犬,再丢失它许久以后,我才知道它并非纯种的德国牧羊犬。为什么人们喜欢纯种的狗?因为更值钱。然而我的那只狗,给我再多钱,我都不愿意交换。它是独一无二的,像别的狗一样,它们都只活一次。

处于工作年龄的人们,往往要不停“打磨”自己的简历,从而能让自己在就业市场上卖个好价钱。那些潜在的雇主们,则像挑选动物一样,挑选着未来的员工。那些有可能为雇主带来更多金钱回报的,更有可能获得挑选。

人们忙于挤地铁上下班,工作战战兢兢,以期待自己能卖个更好的价钱,期待有一天可以攒足够多的钱,有一天自己也成为雇主,像挑选动物一样挑选雇员。也有可能这一梦想无法实现,于是一直忙忙碌碌地工作到退休——这可能是奢望,一个人在退休前的一二十年,对于雇主来说已经没有价值。

他们也只活一次,却把生命耗费在了想方设法地提高自己的“价值”方面。这也是金钱对于人的异化。

我期待的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,因为我知道,每个人都和我一样,只活一次。